90、日出的小东

　　“真想不到这麽多人！”
　　“嗯，每个演员都拉几位朋友，自然人多了！”
　　“甚麽来的？小洋，听过没有？”
　　“唉！你问邱敏啊，我怎会知道是甚麽个剧本来？”
　　来来往往，人潮拥挤。在艺术中心寿臣剧院等着进场，我们～～应该说杰的死党，一邦人全都到齐了。十来个男生互说近况，杰理所当然的搂着我的肩头，我却感到有点窘迫。我甩开杰的大手，他却一次又一次的搂着我的肩，让我好不尴尬。突然子伟走近来说：“敏，你知道这个剧本是个啥故事啊？”
　　“嗯，是中国剧作家曹禺的作品，述说一位乡村姑娘到了城巿的遭遇。”
　　“那小东肯定反寸演个花蛋啦……哈哈哈哈……哈哈……”
　　“不是啊，剧本有几位男演员，不过这里没有写小东做个甚麽角色吧了。”
　　“他嘛……一定做倒茶扫地那些蹩脚了！”仲坤看看装熟笑着说。
　　“我看他只露个脸吧了！”
　　听着他们各自各讥讽起来，我看了看杰，他俯下头来问：“干吗？敏。”
　　“小东有跟你说，他会当个甚麽角色？”
　　“有啊！不过我记不起了。好像甚麽……甚麽生的。”
　　“方达生耶！对吧？”
　　“对对对！……敏，你真厉害！”
　　“有甚麽厉害不厉害，看过剧本，就晓得内里的人物啦！”
　　“看过我也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。”
　　方洋转过来向我问起来：“敏，你大概知道故事内容吧！”
　　“甚麽？”
　　“你跟我们说说小东将会演个啥了！”
　　“听杰说，他扮演方达生，是个农村年青人，爱过女主角陈白露，知道爱人到了城巿就整个人都变了，便跑到城巿找她，看到她堕落的一面。剧本其实刻划当代的环境，女性的地位，引致许多严重的社会问题。”
　　“听到啦！你看，敏啊……我看你上台表演，可能把小东比下去了。”
　　“方洋，你别这麽夸我了，我只不过看过剧本吧了，而且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剧本，才会说的上来。”
　　“进场了，进场了！”杰笑着说，推了推我的肩头。
　　杰随在我後面，看来他一定要跟我一块儿坐在一起了，方洋、子伟、装熟互相打了个眼色，让了两个连续的座位。还好场内灯光有点暗，要不，他们一帮人就看到我两颊桃红了。方洋坐在我右边，杰坐在我左边，两个男生对我都挺好的，尤其是杰，他还抓着我的手，好像要向全世界宣布我俩相恋似的。我甩开他的手，挨近他耳边，挖苦他说：“不如我跟你同坐在一把椅子吧！”
　　他笑了笑：“好啊！你想？”
　　“待会关了灯，你才抓着我的手吧！”
　　“进来吧！”
　　（陈白露掷下皮包，一手倚着当中沙发的靠背。蹙着眉，脱下银色的高跟鞋，一面提住气息，一面快意地揉抚着自己尖瘦的脚。真地，好容易到了家，索性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舒展一下。）
　　“咦！你怎麽还不进来呀！”
　　“走进来点！怕甚麽呀？”
　　“真是小东啊！”
　　装熟差不多叫了出来，被方洋压了下去。
　　方达生：不怕甚麽！你这屋子没有人吧？
　　陈白露：（故意地看看四周）谁知道？大概是没有人吧！
　　方达生：真讨厌！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人。
　　陈白露：有人又怎样？住在这个地方还怕人？
　　方达生：这几年，你原来住在这麽个地方！
　　陈白露：怎麽，这个地方不好麽？
　　……
　　方洋突然挨近我耳旁，说：“敏，这个女的就是小东女友啊！叫林倩，倩影的倩。”
　　我差点就笑了出来。奇怪了，干吗名字广东话的意思，好像是被人欺负似的。方洋点点头，继续说：“不过人并不如名字，我看小东也是被她抓进来演出的。”
　　方洋又转回去看着小东演出。我愣了愣，干吗方洋跟我说起小东的女友来了？她的品格如何，我管不着啊！我莞尔着，应了一声，便靠在杰的右臂，继续看下去。杰甜蜜蜜的向我笑了笑。干吗你的表情那麽满足的？还抓着我的左手放在你大腿根上，差点碰到你胯间了。
　　……
　　方达生：只要你肯跟我走，你现在还是孩子，过真正的自由的生活。
　　陈白露：哼，哪儿有自由？
　　方达生：甚麽？你──
　　陈白露：你看甚麽？
　　方达生：不看甚麽，你住的地方，很，很──
　　（指指周围，又说不出什麽来，忽然找出一句不关轻重而又能掩饰自己情绪的称誉）很讲究。
　　陈白露：嗯，讲究麽？住得过去就是了。你累了麽？
　　方达生：还好。
　　……
　　我挨到杰的耳旁说：“你认识小东女友吗？”
　　“这个女主角就是啦！听说是德望女子中学的高材生。”
　　顿了顿，杰笑着对我说：“像你一样，都是高材生耶！”
　　我别过头不看杰了，左手却被他的大手掌抓着不放。
　　“你觉得小东好不好啊？”
　　我故意作弄他，说：“他当然好啊！你看他，又英俊，又有男人味，活脱脱就是个天才演员！”
　　杰突然贴在我耳边说：“你当我的白露妹吧！”
　　他对我这麽亲近，害的我感到後排好像有人看着我们了。
　　……
　　陈白露：嗯，也许名誉的看法，你跟我有些不同。我没故意害过人，我没有把人家吃的饭硬抢到自己的碗里。我同他们一样爱钱，想法子弄钱，但我弄来的钱是我牺牲过我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。我没有费着脑子骗过人，我没有用着方法抢过人，我的生活是别人甘心情愿来维持，因为我牺牲过我自己。我对男人尽过女子最可怜的义务，我享着女人应该享的权利！
　　方达生：可怕，可怕──哦，你怎麽现在会一点顾忌也没有，一点羞耻的心也没有。你难道不知道金钱一迷了心，人生最可贵的爱情，就会像鸟儿似地从窗户飞了麽？
　　……
　　“啊！啊……完了！啊……啊……走了！”
　　装熟被方洋摇了摇，从梦中醒过来。一群死党向装熟即时喝倒彩，还好人群已经逐渐离去。这时小东从後台跑了出来，按着椅背，蹦蹦跳起来，说：“喂，你们好啊！我演的怎样啊？还可以吧！”
　　“你先问装熟啊！”子伟笑着说。装熟一脸惘然，尴尬的说不出来。
　　“干吗？”
　　本来再看到小东，我也怕尴尬，可是既然方洋已经向我交待那位女主角，是小东女友，我也不再闹别忸了，我赶紧说：“很好啊！小东，加油！”
　　“敏，你也来了。谢谢你！”
　　“别客气了，想不到你第一次演出，就演这麽个傻瓜方达生。”
　　小东瞪着我说：“脚色比较少戏份嘛！”
　　杰突然装模作样的学着小东，指向仲坤，说起剧本最後几句话来：“‘你为什麽不说话？你，你太聪明，你不肯做我这样的傻事。好了，我只好先走了，仲坤（剧本本来是“竹均”），我们再见。’”
　　惹得众人都捧腹大笑。
　　小东便说：“杰，你也可以上台表演啊！……嗯，大夥儿夜宵去，好不好？”
　　“好！我请客！”
　　方洋大大方方的，装起有钱人的模样儿。他真有办法，只不过一个毕业生，却已经活像生意人了。大夥儿听到有免费夜宵，当然抢着说要去了。他转头对着小东说：“倩儿也来吧？你看看她会不会跟咱们一块儿去？”
　　“她挺喜欢热闹的，一定去。我看看她去。”
　　“你这麽简单的戏份，演来有甚麽用？”
　　一群人把偌大的一张餐桌围了起来，方洋就对小东的演出不感兴趣的说。看到其他男生只顾抢吃的，没人发言，小东一脸尴尬的。我忍不住说：“拿点经验是必要的。小东，你只不过是初次演出，我觉得你可以啊！”
　　“邱敏，你也很喜欢这个剧本？”林倩突然向我问起来。
　　林倩个子不高，一副瓜子脸型，五官也很上镜，看她刚才的演出，已经差不多像个职业演员，演陈白露这个角色很称职，看来她是对演艺挺有兴趣。
　　“我最喜欢曹禺这个剧本，也看过不下几遍了。”
　　“想不到你年纪这麽小，竟然喜欢‘日出’。”
　　“我……我不小了……”我窘迫地说，林倩向我眨了眨眼睛：“听小东说，你才16呢！”
　　“我……我快17啦！”
　　小东插咀道：“敏，你也很喜欢文学的，有兴趣试试啊？”
　　我嗫嚅起来：“。不……从来就没想过……在观众前演出，我会怕的双脚发软了……”
　　林倩嫣然一笑，表情好像是对着男友说的，看的我有点不好意思了。
　　“那你其实有兴趣，不过胆小吧了。你有兴趣的话，记得找我。”
　　“干吗这麽说？”
　　方洋插话起来，嘴里还叼着个饺子：“她爸是着名演员，演艺学院的林景涛教授！敏，你要是发演员梦，哈哈……找她啊！”
　　我摇摇头，不再答话。听她幽幽的说：“你考虑一下吧。难得你对戏剧有兴趣，我看你挺适合啊……”
　　“我……我不会啦，个子又小……我不会考虑……我反而喜欢摄影。”
　　“那我祝你成功！”
　　林倩拿起一杯可乐，向我递过来。
　　“祝我？”我奇怪的问。
　　“摄影也是拍电影或者是视觉艺术的一部份嘛，希望将来有机会跟你合作……来！”
　　林倩的性格，真有点似陈白露，难怪她演的传神了。我愣愣的看着两只杯碰了一下，杰也举起杯来，说：“哎哎哎……大夥儿说甚麽也得要贺贺小东两人的演出啊！”
　　一邦人又再抢吃起来，瞬间把碟子上的，一扫而光。我跟林倩谈的很投契，大概是两人有点儿共同兴趣，却把小东跟杰搁在两旁。我看到小东獃獃的看着我俩在高谈阔论，有点不好意思，向他问起来：“小东，干吗你有兴趣演戏啊？”
　　林倩摇了摇小东手肘，小东好像刚清醒过来：“甚麽？”
　　“邱敏问你为甚麽演戏起来啊？你又发白日梦了？”
　　“他发明星梦啊……”
　　方洋抢着说，小东却嗫嚅了一会，才说：“不是啦……我……看看自己有没有天份而已，也不一定继续下去！”
　　林倩娇嗔起来：“东，你不要让我失望，秉儿嚷着要做方达生，他也抢不到，你怎麽会轻易放弃啊？下一次我也替你预备了凯撒大帝的剧本，你……你对得起我了！”
　　场面一时尴尬起来，众人看着他俩在耍花样，小东搔搔头说：“我怕我演不来，嗯，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，看看吧！”
　　林倩劝说着：“干吗你不来找我爹？叫你几次了，他一定可以帮你的！”
　　方洋这时见怪不怪的插嘴道：“哈哈……倩儿，你就让他再试试吧！天份逼不出来的。好！晚了，我们……嗯，下次见面应该是放榜了。来来来！我祝大家前程锦绣！”
　　小东可能有点光火了，再见也没说，就抓着林倩的手离开了。我叹息一声，难道他们经常为这麽些小事反目？我仰头看了看杰，他对我真好，希望我们不会有这样的一天。大夥儿互相道别，方洋对杰说：“杰，你送敏回家吧，明天我跟小叔说，你晚一点上班，应该没问题了。”
　　杰抓着我的手，在寂静的人行道一起走到演艺学院，这里晚间途人屈指可数，我抓着杰到了偏僻的地点，跟杰拥吻了一会儿。
　　“敏，下个礼拜放榜了。”
　　杰忧心忡忡的说。我看着他的俊面，忍不住啄了他的嘴唇，说：“杰，无论如何，只要我们的心连在一起就行了。”
　　“这个当然，不过可能我们见面的时间，就不像以前那麽多。”
　　“杰啊，没辙了。人始终要经过某一个阶段，时间总不会留下来等你。嗯，你记住啦，我等你给我个家……”
　　从来就不晓得自己爱杰有多深，到了这个时候，命运要怎麽安排我俩？我紧搂着杰亲吻了好一会儿，享受在杰怀抱里的这一刻，才漫步回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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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八月十日，放榜前一天，杰还要上班，下午跟兆良到处逛了一会儿。两人一个多星期没见面，我对他又回复最初跟他相识的那种心境。其实他好几次打电话来约我，我就推着说约了校友。放榜前也不好意思再推辞，跟他到赤柱走了一趟。
　　“敏，你回港後很忙啊，约你好几次……”
　　“良，对不起！我的朋友全都在这儿，跟美国情况不同，只有你可以带我到处走……”
　　“嗯，我很想念你……”
　　我立即找个话题：“良，你放榜後，会打算留下来吧？”
　　兆良耸了耸肩，幽幽的说：“这儿的Physical Education不太好。我在考虑，应不应该再花两年读预科班，到时候考不上大学，再到美国，花的时间就是双倍了。不过，要是我侥幸拔尖进了大学，情况又不同了。”
　　“那你有信心拔尖啊？”
　　兆良笑而不答。我心里想，如果兆良能拔尖，直考进大学，跟他来往的机会，应该越来越少了，自然我俩的事也会搁在一旁。不知道怎的，总觉得他会直进大学，至少他读的是名校啊。
　　“好了，明天就放榜，别再提这事，轻轻松松跟我回家吧？”
　　我愣住了，顿了顿才说：“我跟妈说好，会回家吃晚饭啊！”
　　“好好……你坐在这儿，我上厕所，回来跟你一块走。”
　　兆良按着我肩头，坐在咖啡店外的椅子。待了好一会儿，他走到我身旁，歹歹的笑着说：“敏，我跟你妈说了，你大概八点才回去。”
　　“良啊！干吗你经常直接跟妈说话，你……你很不尊重我啊！”
　　我娇嗔起来，觉得兆良几次直接跟妈说，完全没先问我的意见，我有点不悦了。
　　兆良一直拉着我走到停车场，说：“敏，原谅我。我不待你做，你跟伯母就难开口了。老公想主动点，留着你在我身旁。你不愿意麽？”
　　“你下一次……”
　　“没下一次了。伯母回美国去，我根本不用再撒谎，明正言顺的跟老婆一块亲热了。”
　　“良啊，我不跟你说过，我会以学业为重，我暂时不想跟任何人维持一段关系吗？”
　　我真没用，当我看到兆良左臂上，为我而留下的伤痕，我还是跟兆良回到他在半山赫顿道的寓所，还是受不了兆良的挑逗。